显金仍旧点头,深知她和瞿老夫人摇摇欲坠的杠杆,又一次平衡住了。
瞿老夫人抿了抿花白的鬓发,“听说你大刀阔斧地整治绩溪作坊和灯宣作坊,绩溪作坊作风懒散,本该大改;”
“灯宣作坊几个老伙计近来也无甚建树,能够体面地交接清楚,也是你的本事;”
“唯独把桑皮纸作坊晾在一旁……桑皮纸作坊的赵管事惶惶不可终日,就怕你何时突然来袭,打他个措手不及。”
显金倒是想打个突袭战。
只是如今没意大利炮啊!
桑皮纸作坊除了财务上略有瑕疵,其他的,无论是伙计的手艺、产出还是店里的条例都被打理得非常规整。
对比其他几间铺子,就像在中超联赛里看到了皇家马德里。
有种奇异的鹤立鸡群之感。
后来显金一打听才知道,桑皮纸作坊的铺子,在希望之星他爹没正式入仕前,曾亲自管过很长一段时间,至少有两年半,其间的伙计人选、店子的规划和原料及产出的把控规则,都是希望之星他老爹定下来的。
你学霸,还真是你学霸。
干啥,都展示出极高的素质。
唯一不足的年账房,还是之后孙氏使了八辈子吃奶的劲儿塞进去的。
对于这种高素质的子公司,轻举妄动不是最佳的选择。
其实也没必要轻易去动。
显金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一个就像她和瞿老夫人长期相爱想杀,每次见面都在相互试探、阴阳怪气、冷嘲热讽、敌进我退、敌退我打的愉快氛围中度过,但始终关系没崩的平衡点。
显金笑了笑,“那我择日去找赵管事吃个饭吧,好好请教请教。”
瞿老夫人:?
倒不是叫你立刻杀上门去。
“赵管事是个做事的人,他管事和造纸的本领都不错,是二郎他爹在世时亲自选出来的人。”
瞿老夫人本想点到为止,但怕显金杀红了眼,只好深入浅出地说清楚,“他素日也没什么错处,你请教倒可,请君入瓮就免了吧?”
显金笑起来。
她真是爱死她和瞿老夫人的平衡点了,有种互相退让的默契。
就是不知道,瞿老夫人是不是跟她英雄所见略同。
瞿老夫人却面如死灰地扭过头去。
她上辈子是不是专司刨祖坟的?——但凡少做一桩恶,她这辈子也轮不上这把年纪了,还要与外室女斗智斗勇。
蟑螂立功
晨曦,宣城府最东边的平记油坊,檐角上的瓦片显眼地突出暖阳的光晕。
城东头的桑皮纸作坊,就在平记油坊的隔壁。
一个面中蓄须的中年男子,半梦半醒地靠在骡厩的竹竿子上,面前立着一个巨大的朝天窑,窑口上盖着个像斗笠一样的竹编尖头盖子,烧窑的柴火很旺,迷蒙发白的蒸汽直冲上竹棚,被棚子挡住,蒸汽便如大难来时的同林鸟,着急又焦灼地四下逃窜而去。
中年男子,面部绪须过盛,竟将鼻头与下颌尽数淹没,仲秋早来的日光终于赶上竹棚追逐的步伐,理直气壮又直捣黄龙地投射到男子耷拉又松垮的眼皮子上。
男子揉揉眼,愣了半刻,立即四脚着地探头观察炉火,紧张的神色在旺盛的灶火映射下终于缓和下来。
“管事!管事!”
一个小厮揉着眼睛跌跌撞撞跑进去,“有人来了!”
男子因一夜靠坐,腿很僵,刚想站起来,却被僵直的脚板一绊,险些摔了个狗吃屎。
“人来就开张!嚷什么嚷!”男子只好扶着柱子站起来。
小厮越着急越说不清,一边跺脚一边嚷,“不是不是!不是买纸的……陈家……贺……女的……哎呀哎呀!赵管事,你快去前门接一接吧!”
小厮口中的赵管事一听,反倒不急了,笑了一声,低头理了理衣摆,“新出炉的贺掌柜嘛,来就来呗,人家掌着宣城三店,绩溪作坊的老瞿被逼得天天绕城跑,灯宣作坊的老林头更惨,被逼到直接打道回府……如今,倒是想起来动我们了?”
小厮使劲摇头,眼皮子东南西北乱飞。
赵管事一巴掌打在小厮后脑勺,“中邪了!?”
小厮结结巴巴,“别……别说……”
“别说?别说什么?我赵得基,行得端坐得正,既不似绩溪老瞿懒馋,又不似泾县作坊陈老六人蠢胆大!我赵某人走到这一步,是一步台阶一个脚印,一口唾沫一颗钉!我有什么不能说!”
赵德正,乳名得基,可能是因为守了一晚上蒸笼,睡眠不足的人都带点暴躁,双手举高高,如作诗朗诵,“便是陈老三那个妖女怼到我跟前,我也要说!我不仅要说!我还要大声说!一五一十全都说!”
小厮的笑,含苦量很高。
小厮偏过头,朝走得越来越近的少女,扯嘴笑,大声道,“您是贺掌柜的吧!”
倒不是因为认识贺掌柜,是因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