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纶如今四十二岁,正是一个官员年富力强的时候,他在船上也不闲着,没日没夜的写给明廷的对策。
《平贼七策》,谭纶看着标题,看着密密麻麻的奏疏,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笔。
这一次浙闽官员北返,他们和家眷都是可以自由选择去留,他们的家仆家丁也可以自由选择去留。
在福建和浙江,寄籍或者超过十年的长期佃农合同,大都督府都是坚决不承认的。
苏泽自己带头,将和姚春等家丁的寄籍合同烧毁,闽浙地区禁止再出现那种家奴的存在。
谭纶其实对家中的仆役还算是不错,但是这条命令颁布之后,家中的管家和书童都选择了留在闽浙,不愿意继续给谭纶为奴了。
其他官员家中也基本上如此。
谭纶的儿子谭嗣道只能当起了谭纶的书童,正在一旁给他研墨。
谭嗣道突然说道:“父亲,再过一日就要到南京,您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?”
谭纶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这一路上为父都在思考,朝廷要怎么对付苏贼,可是越是想越是觉得苏泽和其他反贼不一样,朝廷难啊!”
“就拿这废奴来说,若是在大明那边,就算是为父让他们走,他们也不会走。”
“家中那些家生子姑且不论,那些投效于我们谭家的佃户为什么要为奴?不是他们自轻自贱,而是朝廷的税赋太高了,徭役太重了。”
“做自耕农交税要受到胥吏衙役的盘剥,还经常要去服长期的劳役,遇到打仗还会被抓壮丁,所以他们宁愿投效我们谭家为奴。”
“可是苏泽颁布的《告民三则》,高明就高明在这里,他不过是强调了洪武爷的政令,废除的也是历来加派的杂捐,禁止随意无偿启用民役,就因为这样,百姓们都觉得他是大恩人,不愿意跟着我们返回南京了。”
越是想,谭纶越是觉得苏泽不是普通的“反贼”。
他在东南征战多年,打过倭寇,自然不必提了,倭寇基本上就海盗和土匪,他们作战的目标就是抢劫,攻城也是为了抢劫,根本没有割据一方的想法。
谭纶也打过飞龙军,说实话这些农民军他还是没有看在眼里的,大明朝的起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这些泥腿子就是声势再大,打下来的地盘也没有人能管好,甚至还没打下多少地盘就开始内讧了,最后都会被朝廷剿灭。
但是苏泽完全不一样。
和百姓约法三章,任用地方官员,训练军官,这可不是苏泽所宣传的被逼造反,他造反是蓄谋已久的!
练兵、讲学、写书、养望,这几年来苏泽在福建浙江和南直隶积累了偌大名气,他办报、开书院、团练,在东南积累实力,这才能一起兵就拿下福建浙江和苏松二府。
越是想,谭纶越是觉得苏泽的可怕。
站在大明的角度上,谭纶也觉得有些绝望。
要朝廷也学苏泽废除苛捐杂税,禁止地方官府随意征兆徭役?
不可能的,谭纶做过地方官员,他知道地方上的盘根错节,就算是地方上的一任主官想要这么做,下面的胥吏衙役,上面的上司同僚,谁又肯你这么做呢?
谭纶知道这不可能,还是将这一条写在了自己的《平贼七策》当中,反正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,这七策也都是他在浙江观察后得出的肺腑之言。
谭纶努力将最后一策写完,递给儿子说道:
“你念念看,有没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。”
谭嗣道接过了奏疏,开始念道:
“罪臣伏惟以奏陛下,臣浙江巡抚谭谨以七策平苏:”
“一策曰轻薄赋,废苛捐。”
“二策曰练新军,清空饷。”
“三策曰兴工商,通海贸。”
“四策曰清吏治,反腐败。”
“五策曰明司法,清积狱。”
“六策曰平昭雪,祀忠臣。”
“七策,父亲?”
“念吧。”
“七策曰固国本,定储君。”
谭嗣道因为是谭纶独子,至今没有出仕,但是他已经二十岁了,在一众官员子弟中文采出众,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有政治天赋。
谭嗣道说道:“爹,前六条也就罢了,这第七策献上去,爹肯定要被朝廷猜忌。”
谭纶苦笑了一声说道:“前六策你知道是哪里来的吗?为父不过是将苏汝霖在浙江福建做过的事情再说了一遍罢了。”
谭嗣道沉默。
谭纶说道:“只有第七策,是爹真心实意要向朝廷进言的,国本不定则朝廷党争不断,这浙江的事情,坏就坏在党争之上!”
谭嗣道更沉默了,他知道自己父亲就是清流插进浙江的刀,胡宗宪下狱,也可以是浙江反叛的导火索,其根源也是党争。
等快要到南京城边的水驿了,谭纶突然对儿子说道:
“你带着你母亲,回杭州吧。”
“什么?”
谭